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粵語:是語言?是方言?

廣州西關小景
對於語言兩字的含義,我一直不大掌握。一般來說,當然知道什麼叫語言。據北京大學兩位語言學家陸歛明和沈陽在《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中下的定義,「語言是人借以思維和互相交際的一個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是一個變動的音義結合的結構系統。在這個系統裡,語音、詞彙、語法被看作是語言的三個要素。」

方言當然也是語言,次方言也是,次次方言一樣是。它們都符合以上定義。可是一些人一旦「發覺」自己的母語被看作是方言,就不高興了;而一旦「發覺」有權威組織把自己的母語「承認」為語言,就興奮莫名。大概自二零零八年起,就有人這樣拿粵語來炒作,炮造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承認粵語是語言」的新聞來。這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但不少粵人為之興高采烈,把有關文字在網上你傳我送,鬧得沸沸揚揚。四年前,我就此作了一些調研,在這裡寫了〈粵語獲聯合國定義為語言?〉一文,為闢謠略出綿力。這文章一直以來是這裡最多人點擊的,我為之高興之餘,亦為謠言始終陰魂不散而氣餒。月前,仍有一位我以為聞識廣博的朋友傳來那個假消息。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在現實世界中不一定是事實。

這大抵是因為一旦把語言和方言放到一起時,會直覺上認為語言高於方言。若自己的母語被看作是方言,就有低人一等的委屈,而被「承認」為語言才有吐氣揚眉的舒暢。有人就利用這種情緒炮製出「粵語被聯合國承認為語言」的假消息來。

語言與方言有什麼關係?老實說,我也一直弄不清楚。直到月前讀到《方言與中國文化》(周振鶴、游汝杰,上海人民出版社)一書,才豁然開朗。

古今任何語言,除非使用的地區很小、使用的人口很少,都有方言的地域差異。常常是,隔一條河、一座山,語言就變了。中國地方大,回大陸旅行,常見到這樣的情況。漢語較大的方言有七個,次方言則不計其數。就口語來說,不要說不同方言區之間的人難以通話,其至同一個方言區之內的不同次方言之間,也可能難以通話。閩語分南北,兩者之間就有這樣的問題。在粵方言區,也不乏這樣的情況。

因此,在有方言差異的社會裡,人們總是用某一種方言說話的。方言是實在的、具體的存在,你自出親胎就接觸到。

「對於『方言』而言,『語言』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人們在口頭上使用的是『方言』而不是『語言』。」

也就是說,「語言」是個糊模的、籠統的概念。它並不實際存在,而是通過它所包含的不同方言體現出來。在粵語這系統內,粵語作為一種語言,包括各種方言以至次方言,廣州話曾在社會上被尊為粵語的「正宗」,但它也不過是粵語之中的一種有別於人的方言。廣州話與香港粵語差異日顯,已有各成一方之言的趨勢。所以粵語作為一種語言也是抽象的,是個集合體,而人們日常說的不同口音的粵語──某種粵方言──才是具象的。

古今都有些地方人為地制定出「民族共同語 」,中國古有雅言,今有普通話、國語、華語。這樣的共同語其實也是以某一種方言為基礎的,標準的普通話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北京話和北方話當然是方言。以某種方言為基礎,其實意味着共同語中很多成分是各種方言所共有的。普通話還在不斷吸納各種方言的鮮活元素,包括大量香港用語。實際上,人們口頭說的普通話、國語都有地域方言口音──除了中央台新聞報道員。上海腔、山東腔、四川腔、香港腔、台灣腔、新加坡腔……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方言與中國文化》一書指出:「我們不能在普通話和現代漢語之間劃上等號。」據我的理解,「現代漢語」是為抽象的語言,它是漢族各種方言是混合體,包括七大方言。廣義地、籠統地說,我們都說漢語,但口頭上說的其實是各自的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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