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日 星期六

不過幾代人,粵語捲舌音消失了

1828年的《廣東省土話字彙》中,
「船」譯音為Shune,捲舌。
香港教育大學日籍學者片岡新助理教授對「港拼」有深入研究,曾發表《「香港政府粵語拼音」:一個亂中有序的系統》一文,梳理這個大雜薈系統的流變;發覺其中夾雜了專爲操英語人士而設計的英語拼寫方式,又有歐洲語言的拼寫方式,又有很多粵語《聖經》、辭典和教科書採用的「標準羅馬方案」(Standard Romanization System)。還雜夾了以拉丁字母拼寫中國地名的郵政式拼音地名。這個地名系統晚清時(1906年)在上海舉行的帝國郵電聯席會議通過使用,對中國地名拼寫法進行統一規範。它還從趙元任的粵語羅馬字中吸收了有用成分。

趙元任二十世紀初給美國學生寫過Cantonese Primer(《粵語入門》)一書,其中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書中的粵音有平舌音和捲舌音之分。其實,此前和同期的不少關於粵音的出版物,都有同樣的區分和紀錄,如:

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 Chinese (《廣東省土話字彙》,R. Morrison, 1828);

《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虞學圃、溫岐石, 1838);

A Tonic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in the Canton Dialect (《英華分韻撮要》,Williams, S., 衛三畏,1856);

A Pocket Dictionary of Cantonese (《袋裝粵語字典》,Cowles, R., 1914);

A Pocket Guide to Cantonese, 1929(《增訂粵語撮要》,何福嗣、皮泰德,Hoh Fuk Tsz and Walter Belt, );

The Student's Cantonese-English Dictionary, 3rd edition (Meyer, B. and Wempe, T., 1947)。

「粵拼」的設計者和主要使用者先是傳教士,後是港英政府的外籍公務員和居港外籍人士。由於母語關係,他們容易分別平捲舌音,但又與粵語的使用分離,對粵音的演變不敏感,對拼音系統沒有與時俱進的要求 。這讓僵化的「粵拼」有意無意地紀錄了粵語一個重要語音變化,就是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捲舌音向平舌音合流,以至消失。

這一變化也大規模地在南方地區不同方言中發生,也不同程度地在西方傳教士編寫的各地方言字典中紀錄下來。在成都傳教的英國傳教士鍾秀芝(Adam Grainger)編寫了Western Mandatin , or the Spoken Language of Western China(《西蜀方言》, 1900年出版),用英語拼寫紀錄了成都方言,平舌音、捲舌音有明晰區分。可是今天,成都只有平舌音了。

香港不少人認為北方方言多捲舌音是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胡音影響,倒是粵語無捲舌音屬「正宗」。他們一定不知道,如今快消失的滿語其實沒有北京話的捲舌音。影視劇中的滿清旗人遺老遺少張口就舌頭翻捲,說的其實是北京話。瀋陽是清朝發祥地,清太祖努爾哈赤四百多年前遷都至此,可是瀋陽話的20個聲母中,偏偏缺了普通話的四個捲舌聲母 zh、ch、sh、r 。

對捲舌音,人們有太多想當然,又有太多不知其然了。

2024年2月29日 星期四

Sha Tin(沙田)怎麼唸?捲舌?平舌?

每次坐火車經過沙田,見到月台上的英文 Sha Tin 標示,都有點異樣,心裡唸出捲舌音的「沙」來。粵語不是沒有捲舌音的嗎? 

香港的地名和港人的粵語英文拼音有大量類似的字,例如Chan (陳、燦)、Chai(柴、仔)、Cheng(鄭)、Cheung(張、蔣)、Ching(清、青、靜)、Chow(周)、Choy(蔡)、Chuen(全、泉、邨、村)、Chun(俊、駿、振)、Shan(山、姍)、Shek(石)、Sheung(常、上)、Shi(施、史、思、斯)、Shing(成、誠)、Shum(深、心)......等等。

你按照英語拼音去讀上面括弧裡的中文字,都會把舌頭頂着或貼近上腭讀出,如讀英文church、shop 一般。

以上拼音是根據「香港政府粵語拼音」(簡稱「港拼」,Hong Kong Government Cantonese Romanisation)拼寫的。你在香港出生或從內地移居香港,入境時,人境處人員據的「粵拼」拼寫出你的「英文姓名」。你姓陳,用內地羅馬拼音方案是 Chen,到了香港是 Chan,聲母一樣是翹舌的 Ch。

可是今天的粵語不存在捲舌音,誰會捲起舌頭說「沙」田、「柴」灣、灣「仔」,說自己姓 「陳」、姓「周」? 是粵語古音有捲舌音? 

這套以英文拼寫的粵音方案,應用於香港地名(街道、地名、公共房屋等)、姓名拼寫,自香港「開埠」沿用至今;只限於政府部門應用,學校不會教授,你只能從不同地名、人名中認識它的拼寫法。可是你按照今天的粵音去拼讀、拼寫,就有回題,會問為什麼是Shek Kip Mei(石硤尾)而不是 Sek Kip Mei? 為什麼是 Tsim Sha Tsui(尖沙咀) 而不Tsim Sa Tsui? 為什麼是 Chek Lap Kok(赤鱲角)而不是Tsek Lap Kok? 為什麼是 Sham Sui Po 而不是 Sam Sui Po?

「港拼」不是嚴格的單一拼寫系統。它的源頭可以追溯到西方傳教士以不同歐洲語言拼寫中國各地方言以傳教的歷史。英國傳教士以英語拼音拼寫,歐洲大陸各國的傳教士則採用羅馬拼音的歐陸式拼寫。傳教士到了一個地方,首先要學習當地語言,編寫簡易的字典,盡可能準確地紀錄當時當地語音。無心插柳柳成陰,這為中國各地語音的變化留下了大量百多年前的可貴語音資料。

(之一)

2024年2月26日 星期一

城門河畔,櫻花樹樹繁

疾情期間就知道城門河邊有個拍攝櫻花的新去處,今年終於去趁趁熱鬧。

果然熱鬧。櫻花盛放,又逢周末,城門河邊如趁墟一樣。看花的、拍花的、跑步的、踩單車的,各有所好,都在享受春日好時光。

地方很好找,從石門站C出口,往前向河邊走,找到地方橫過一條大馬路(大涌橋路),從屋苑之間的通道就可以看着河邊走去。那是個狹長的河邊走廊叫安景街公園(這名字大概很少人聽過),是城門河河畔走廊的一部分,但與馬鞍山海濱長廊不相通──河水不犯海水。

公園栽種了六個品種的櫻花,花期有早有遲。如今,種得最多的粉紅色色染井吉野櫻已凋謝得七七八八,但白色的香水吉野櫻等正樹樹繁花。數以百計的花樹栽種沿河台地上,這把愛花者與單車徑、步道上的運動愛好者分隔開來,互不干擾。

攝影都喜歡陽光,早上斜陽最好。花園沿河面西,背靠鱗次櫛比的屋苑大廈,早上大概難以得到朝陽眷顧。反倒是下午晏時,陽光從河那邊的西南方照來,更有助拍攝。對岸背陽的山巒和大廈,可利用作背景。

過年後,被感冒糾纏,懨懨十餘日。到城門河邊走走,舒展一下倦懶了的身心,賞賞花,看看照片,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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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據住在城門河附近的朋友指正,從城門河畔的安景街公園是可以走到馬鞍山海濱長廊的,不過不能沿水邊直達,而要繞一段路,於是河與海可以「包容連接」;還可以橫跨城門河,走到馬料水、白石角科學園、大埔墟去,一路欣賞城門河與吐露港風光,包括遠眺吐露港對岸慈山寺的觀音像。城門河到馬鞍山這一帶對我而言是新區,一直想沿河走走。朋友這指正太好了。

2024年2月12日 星期一

「煙花點解影得咁靚? 」


維港龍年煙花。如果天幕藍黑色,可以見到太平
山和大嶼山的山脊線是不是更好? 
我家陽台看煙花很好,可以從東向西看到維港兩岸,煙花就綻放在兩岸之間的夜空上。這位置除了角度不錯,還有風向之利。放煙花的日子多在秋冬而吹東北風,於是爆發造成的濃煙多吹往西環那邊。也試過濃煙撲面以致完全看不到煙花圖形的經驗,那可能是夏天吹西南風的時候。

但我不熱哀於拍攝煙花,一是缺乏專業攝影設講,二是不懂有關拍攝技巧,三是覺得煙花照片相對較單調,如果不是佔有較特別的位置和角度,變化不大。近年遇到放煙花,我都拿手機拍攝算了。有朋友問我「點解可以影得咁靚」。── 是否真的「靚」,有疑問,不過我還是思考了一下。

拍攝位置很重要。拍煙花,時間短暫,角度幾乎固定了,無法不斷轉移陣地,只能在有限範圖內尋求變化。

要佔有適當位置,必須了解當日風向,要找上風位,否則會只看到「煙」,看不到「花」。

要利用眼前景物以構圖。煙花發射得很高,遠遠可以見到,卻可能只能從大廈夾縫或屋頂窺見。這當然不理想,但未必不可以拍出好照片。我見到不少這樣的照片,絕大部分卻只是浪拍,沒有精心的安排和利用景物燈光、剪影、光影反射等。

即使位置好,也得利用景物為煙花作前景、後景陪襯,牡丹雖好也要綠葉扶持呢。只有煙花的照片不會有多美。

維港燈光夜色世界聞名,配上煙花自然相得益彰。維港夜色,燈光若能有太平山在藍色天幕上劃出的天際線配合更好。這是所謂「藍光時刻」(blue hour),很短暫。這時太陽落到水平線以下,陽光經折射下天幕只餘藍光,天際線的剪影清晰可見,而流光溢彩的燈光初亮。這段神奇時刻約在日落後20到30分鐘出現。這時有煙花綻放多好。可惜的是,煙花都安排在晚上八時發放。即使是日落很晚的七一回歸紀念日放煙花(約7:10pm日落),這時天幕都黑古隆冬了。

攝影,構圖太重要。這只要多參考,不難掌握。Youtube 等視頻網站有大量相關課程。這其實是在照片的有限畫框內,安排景物的主次位置,但不是主要的必得佔C位,有時要恰恰相反。這經常要作後期剪裁。

還有光暗的對比調節,這是趨於自動化的手機、相機仍難盡如人意的,必須作後期調整。

如今,攝影器材日益先進,只要肯花心思,影張靚相比以前容易太多了。當然不等於說設備好就得,還得動腦筋。

2024年2月11日 星期日

中國龍,四千年不斷變形

每年給當年生肖設計一個大福字,算來九年了,還差三年──蛇羊馬──可寫滿十二生肖大福。上一羊年,開始在福字的「田」裡嵌進各種字。到馬年,福字的「田」裡嵌進「馬」字。猴年到來,忽來興緻,在「田」裡畫上猴子。這頗受親友歡迎,於是斗方大福與不同生肖結緣了。

幾個月前就有朋友問,今年的福字怎麼設計? 開始時有些犯難,但一着手就很順利,逐步改進就成了如今的樣子。若說是畫,這只算簡筆畫。手寫而「產量」多,必須能便捷寫出而富神韵,而作為咱中華民族的圖騰,得有氣慨。從朋友們的反應看,這大致合格。

中國龍是虛擬動物,千百年來不斷以不同動物形象綜合形成。據聞一多推斷,以蛇為圖騰的氏族先後兼併許多別的圖騰氏族之後,形成「以大蛇為主體,兼有馬的頭、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 ,魚的鱗和鬚混合而成的龍圖騰」。《禮記》將龍與鳳、龜、麟一起並稱為 「四靈」。 

龍的形象素有「九似」之說,至於是哪九種動物則眾說紛紜。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宋代畫家董宇認為龍「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腳似鳳、鬚似人、耳似象。」宋人羅願又認為龍「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

明朝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翼》對龍有更多想像:「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其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鬚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呵氣成雲,既能變水,又能變火。」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更稱「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

陶寺龍盤

數千年間,龍的形象是個由簡到繁的過程。

山西省襄汾縣陶寺村遺址出土的龍盤,有最古老的中國龍形象。陶寺遺址是中國黃河中游地區以龍山文化陶寺類型為主的遺址,絕對年代在西元前2300年至1900年之間,距今約四千年,可視為華夏文明的源頭之一,估計是夏代文化遺址。其中出土的龍盤是粗獷的彩繪蟠龍紋陶盤。龍繪在黑色磨光陶衣上的朱紅色龍紋,在盤的內壁和盤心作盤曲狀。據許宏(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夏商周考古研究室主任、二里頭工作隊隊長)在《何以中國》一書的描述,這龍「龍紋蛇驅麟身,方首圓目 ,口長舌,無角無爪 ,似蛇非蛇,似鱷非鱷,應是兩種或兩種以上動物的合體」。以今日眼光去看,這似龍非龍。

到了商周,龍向獸體變形,眼睛圓睜,出現肢體、爪子,尾巴捲轉。到春秋戰國時期,龍的獸體定形,爪有三腳趾,尾巴細卷,嘴巴張大,龍角後卷。

秦漢時,龍頭像牛頭,大耳,龍角細長對稱,身似蛇形,開始出現龍鬚、翅膀。隋唐的龍角出現分叉,口角加深,上顎增長,龍眼變成鳳眼,蛇身豐滿強壯,龍爪從獸爪變成鳥爪。這時的龍強壯威武,與大唐的強盛匹配。到宋代,龍的形象基本定型。清代龍爪之爪數五四三之分,不過是要從天子往下劃分等級。

總之,中國古代視龍為神聖、吉祥象徵。

又到龍年,中華大地瑞氣正蒸騰,正是:

龍騰四海興大業 

花放滿園兆豐年

2024年2月9日 星期五

除夕,最後一滴苦澀……












除夕

最後一滴苦澀落下

明日

天地有新的開始

將有金色的朝霞

── 除夕陽台即景

   24/02/09


2024年2月7日 星期三

年宵花市,讓我陌生

春雨春花春浪漫
照相機閑置很久了。年宵花市開鑼,拿相機去拍攝,竟然有點生疏,一些功能無法隨手調整,要「停一停,諗一諗」。

花市還有讓我陌生的地方。

去花市拍照,都愛早上趁花檔未開就去。一來人少,二來如果有陽光光線較好,三來不阻礙花檔做生意。只拍照不幫襯的攝影愛好者,相信都有過被「禮貌勸阻」的經驗。在花市,見過「不准拍攝,面斥不雅」的牌子,不記得不准拍攝的是什麼名花。以前,展覽絕大部分不准拍照,博物館、畫畫展等都在當眼處貼上「不准拍攝」標誌,據說是為了保護知識產權,是社會進步的表現。我就納悶,拍個照怎麼就侵犯到你的版權了? 反倒是,濫用版權的壟斷優勢牟利,有時適得其反。香港粵語流行曲上世紀九十年代從巔峰急劇衰落是為一例。黃霑早知當年唱片公司急功近利的操作如殺雞取卵,認為高價正版碟會給廉價翻版碟製造出生存空間。可惜在Cantopop行業地位高如黃霑的大佬亦無法力挽狂瀾,唱片公司最後為自己掘了墳墓。

印象中,博物館摘下「不准拍攝」標誌,內地比香港先行。十多年前到北京首都博物館參觀有此發現,很新奇,工作人員還解釋,拍照不用閃光燈、三腳架就可以。反而香港的展館常有大媽大叔工作人員賣力地阻止拍照。隨着人手一架超間諜級水平的智能手機,拍攝防不勝防,這情況大為改變。連音樂廰的「不准照影錄音」也變通為只限於表演之時了,以防影響他人欣賞演出。

在花市拍攝,我很自律,不想被人視為「搞搞震無幫襯」。一次剛拍完照片,冷不提防卻有人溫馨提示 :「請入嚟影吖,呢棵仲靚。」到另一個花檔,專心取鏡時,又獲得親切的「慢慢影吓」細語招呼。

該不是上頭有指示,要花檔一致行動,改善服務態度,用親切服務體現香港是「好客之都」吧?

香港九成以上的生產值源自服務業,可是總體的服務態度不敢恭維。這與基本勞動力不足有關,前線員工個個超負荷工作,工作態度能好到哪裡去? 港人北上消費,很大程度上是衝着那裡服務態度較好、花錢花得開心而去的。

花市還給我另一驚奇:一只蜜蜂也見不到,只見到一只蝴蝶。

「春江水暖鴨先知」,年宵花市開,則蜂蝶先忙。往年花市,都必有大量蜂蝶到來充當臨時演員,為你的照片增添生意。今天的融融春雨,不至於嚇阻了以勤快著稱的蜂蝶吧?

欠了陽光不打緊,春雨為照片提供可資的新元素,也不錯。